乐观或悲观看待科技?导读《未来的工作与死亡》
自从人们发现科技拥有强大力量,对技术的看法与评价就逐渐趋于两极,最终分化成为两个阵营:科技乐观主义(techno-optimism)与科技悲观主义(techno-pessimism)。
18 世纪中期以前,科技乐观主义占了上风,认为科技是人类能力的拓展和延伸,能将人类从辛苦体力劳动与肉身限制中解放出来。例如,大哲学家法兰西斯.培根(Frances Bacon)透过撰写《新大西岛》(New Atlantis)这本乌托邦小说,倡议国家根据科学原则和技术工艺来建造和经营,才能使人民幸福、社会强盛。然而,这种「赋予科技众望」的观点,到了 20 世纪中期几乎全面消退。
经历 18 与 19 世纪两次工业革命带来的乌烟瘴气,以及被马克思称为「异化」(alienation)的单调工作模式,人们越来越怀疑科技是否真的带来好处,再加上 20 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中先进武器造成的血腥与伤亡,科技不再被同义于解放,而是困住人类的牢笼。这种科技悲观主义的典型人物,是另一位大哲学家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他批判现代科技把任何事物——包括人类自身——「框架」(enframe)成为可资利用的资源,最终结果不外乎科技掌控人类,而非相反。
时至今日,科技悲观主义蔚为主流。打开报章杂志或者网路媒体,不难看到标题中的「科技」一词总是和「风险」、「冲击」、「伦理」⋯⋯等相连。每当有新科技出现,人们总是习惯在第一时间查找和预测可能的危险,并以此呼吁停止研究发或禁止使用。从人工智慧和自驾车,到人脸辨识和物联网,各种伦理忧虑持续指称这些科技将会瓦解人类社会的互信,并且侵蚀我们作为人类的价值。正是在这一片「科技唱衰」声中,纪录片《未来的工作与死亡》(The Future of Work and Death)显得独树一格。
正如片名所示,《未来的工作与死亡》主要探讨人类的两个切身议题——科技如何影响我们的工作?又会为死亡带来何种不同风貌?透过采访科学家、未来主义者、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未来的工作与死亡》虽然没有提供明确答案和判断,却精准呈现了科技与社会的复杂关系。更重要的是,它没有重弹科技悲观主义的老调,而是给予科技乐观论者一定的发言空间。
例如,在工作议题方面,《未来的工作与死亡》虽然照本宣科指出「人工智慧将会造成大量失业」,但也强调新技术往往会创造新职业,比如电脑科技发展之前并没有一种工作叫做「程式员」 (programmer/coder),因此整体而言,人类的职位数量可能不少于以往,只是工作内容产生变化。在死亡议题方面,虽然透过科技延缓或杜绝死亡可能造成人口过剩,甚至有冒犯死亡的宗教意义之虞,《未来的工作与死亡》也指出当人类拥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和调整,这些我们现在视之为问题的种种,很可能不会出现,或者不至于成为问题。
更多的辩证与细节,就有待读者透过观影领会一二。我想在这里特别指出的是,《未来的工作与死亡》其实暗示了某种介于科技乐观与悲观主义之间的第三种视角。这种视角不以科技发展为傲,要求社会与之配合,也不以人类道德为绳,要求技术以其为准。这种视角聚焦的是:「什么样的科技」与「什么样的社会」之间的搭配。如果机器能够承担人类所有体力或脑力工作,那么是否仍需把工作视为人类生存的必须之一?如果我们无论如何珍视某些工作,那么是否能够透过科技来增加这些工作的价值、甚至使人们更乐于其中?同样地,如果科技能够让人类免于死亡,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时间?会不会到了那个时候,死亡反而变成人类的追求与目的?如果死亡仍是人类自我认同的标志,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发展「死的技术」,让人类能够选择死亡的过程与方式?
这种视角不乐观亦不悲观,而是一种「共伴」(co-accompaniment)的态度,聚焦在科技与社会的双向动态,亦步亦趋同时照看、形塑科技和社会的样貌。要知道,不论是科技乐观主义或悲观主义,两者都没有成功预言过科技对社会的影响。电视的推广者曾说,电视能提供更充足、便捷、和真实的影像资讯,因此将会促使民智大开并健全民主制度。同样的,苏格拉底(Socrates)曾经大力反对书写技术,因为使用纸笔无异诋毁人类的记忆能力,甚至鼓励遗忘。显然,这些预测从未成真,如今也没人会把这些话当真。
共伴的概念,有助于克服科技乐观和悲观主义的无力。科学怪人之所以吓人和害人,正是因为科学家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创造它之后就双手一摊,让它独自面对社会、和其他人类接触。如果我们承认,孩子需要细心的协助和培养才能安然成长,那么其实科技亦当如是——毕竟,他/它们都是我们的创生物(creatures)。
*本文(不含图片)原刊登于纪录片订阅平台 Giloo 影音紀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