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应该更熟悉手中的科技产品
2020 秋季是我第一次在大学里面开设「工程伦理」课程。许多学校都有这门课程,主要是希望能让学生了解并具备基本的伦理素养,以便在未来担任工程师、建筑师、或设计师的时候,能够确实负起责任,从事对用户和社会有益的创新和工作。有一周的主题是「互联网时代」,我让同学阅读有关「互联网滤泡」(filter bubble)的文章,当天的讨论情况让我有些思考。
互联网滤泡,简单来说,就是社群媒体或搜索引擎会追踪用户的点击和分享,然后据此提供或呈现用户关心、在意、或感兴趣的内容。互联网公司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不难理解:没有人会持续使用看不到有趣信息的平台。只要能让用户看到他/她在意的信息,那么他/她就越可能留在平台上而不跳出(所以每个社交媒体都喜欢内建浏览器),而互联网公司就越能收集到用户偏好,然后卖给广告商以便投放个人化广告。
从当天同学讨论看来,对于年轻世代来说,收到个人化推荐或广告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经验,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现象。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讨论到如何突破互联网滤泡——或者说,同温层——的时候,好几个同学提到了类似以下的几个问题:这些个人化广告可以关闭吗?可以让社群平台或搜索引擎停止纪录点击和分享吗?可以清除按赞或浏览纪录来避免太过单一的兴趣锁定吗?
知道互联网滤泡的问题之后,想要突破局限当然是好事。我惊讶的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不知道这些问题的解答其实不难,可以在各种 APP 的「设定」里面找到答案?不管这些设定藏得多深(其实通常顶多两层选单就能找到),它总是在那里,用户可以决定开启或关闭、保留或清除。换句话说,这些社群平台和搜索引擎严格来讲并没有强迫用户一定要交出点击和搜索数据。无痕模式、删除纪录、或重置按赞,都是花个几秒钟就能办到事情。
这让我惊觉,大家对于使用中的科技有多么的不熟悉。就算是像 Facebook、Instagram,或者微信、微博,甚至 Google 这些天天使用数次的科技产品,用户也不见得真的了解它。这个现象当然不限于手机上的 APP。在我教过五、六门课以后,我发现大家都使用 PowerPoint 来报告,但有几乎 80% 的人不知道双屏幕的「演示者画面」功能,所以大家都拿着手机或纸张当作提示笔记,而不使用 PowerPoint的「备注」。当然,结果就是影响到报告的质量,以及听众的观感。
这可能反映了工程伦理的某些盲点。透过工程伦理,我们不断告诉(未来的)工程师与设计师要负起责任,但我们是否也应该要求用户负起责任?每当科技发生问题,我们总是第一时间责怪与追究工程师和设计师,说他们没有考虑用户的身心健康,然而话说回来,对手中科技漫不经心的用户难道就没有责任吗?我们——作为用户——是否也该有责任去了解这些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科技?我们是否应该花一些时间,确实去了解和尝试各种设定,以及相关后果?
工程伦理之所以究责工程师和设计师,个中原因也不难理解,毕竟「当心有权力者」是当今人文社会学圈的主要氛围,但这种「政治正确」往往造成矫枉过正的后果,导致其中一方对于改善情况似乎显得毫无责任。如果我们想要的是更安全且仍然维持使用自由的科技环境,那么我们就不能只谈「负责任设计与创新」(responsible design and innovation),也需要开始提倡「负责任使用」(responsible 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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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不含图片)原刊登于《周刊编集》(台湾)第 42 期,2021.01.10